完达山人王玉简介：

　　1946年生于黑龙江

　　毕业于中央美院国画系

　　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正教授）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央美院艺术工程部艺术顾问

　　曹雪芹书画院副院长

　　北京国际水墨联盟会长

　　北京燕山书画院院长

　　北京燕山画派疙瘩皴研究会会长

　　二月的野猫

　　早春二月的北京，乍暖还寒。每年春天是如此的反反复复几天寒几天暖的变化着。俗话说：春捂秋冻，冻人不冻水就是这个道理，但总的看来，天气还是一天比一天暖。

　　我家的小院有一大片高高绿绿的竹林，在我画室的西面足有三百颗左右。竹林旁边还有五、六颗香椿树、柿子树和枣树。

　　四季常青的竹林也确实给我家增色不少，每每看到有一些名贵的小鸟及最普通的麻雀落满枝头的时候，有的互相对视着，有的在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时而又高低音地唱个不停，细细品味着胜过一场音乐会。心情再不佳听听就会立马愉快起来，那种难以形容的好心情不身临其境是很难体会到的。好心肠的妻子也经常抓一些米粒来喂它们，看它们吃东西的样子有趣又可爱。少则五六只，多则一二十只，低头吃米又胆怯地东张西望，一会飞来，一会又飞走。小院内充满着一种祥和的气氛。

　　难怪苏东坡大学士写出那么好的名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家中自己不种竹子是很难体会到这种享受的。这位千古文豪说得太精彩了，可能东坡先生院中也有茂林修竹相伴吧！

　　我家绿绿的竹林在二月里显得格外的幽雅清静，生气昂然。然而一对对野猫也选中了这个幽雅的环境，它们纷纷来到这里玩耍，谈着情说着爱。

　　噢，二八月正是猫狗叫春的好日子，它们的发情期只是在这两个月。家里养的宠物猫再叫春发情也只能被主人关在家里，不能外出找情人，在这一点上野猫要比家猫幸运得多，自由得多，真可谓爱情价更高。

　　任何事情都是有一利便有一弊，家里的宠物过着吃喝不愁的生活，特别是那些有钱人家的贵妇人，把宠物养得比人还金贵，每天每日都要给它洗澡，浴后怕感冒还得为它吹风，把毛吹干后还精心得为它梳理；冬天怕它冷，还得给它穿上羽绒背心。吃得那就更不用说了，猪肝、牛肉有的都不爱吃了，还得搭配着蔬菜和水果。晚上在沙发上都不爱睡了，还得钻到主人的被窝里才肯入睡，客人来了，还得上桌一同就餐。比对他（她）爹妈都上心，因为老人只会给其添乱，忘记自己小时候父母的恩情，当今人性的扭曲，灵魂的丢失，无信仰、无道德，是社会败坏的根源。

　　相比之下，野猫倒是可怜得多了，没有一个安定的住处，饥一顿，饱一顿没有一个温暖的家。

　　我家竹林经常有五六只野猫出没，它们很怕人，用尽什么办法也很难抓住它们。想收养它们都不成，其中有两只白母猫，其余的大都是公猫，看它们的长相都相当不错，如有人能为它们洗澡、梳理一下，肯定会更加美丽，有长毛的波斯猫，还有黄白相间的，也有黑白相间的花猫。看那情形它们可能也曾经得宠过，也不知什么原因又失了宠，被主人遗弃，成为了流浪的野猫群。生活越没着落，它们越多生孩子。这一点好像与人类相似，越穷越欢乐，真可谓穷欢乐。

　　深秋时节，那个白色略大一点的母猫生了一窝小猫，有六七只，个个长得都挺好看，有长毛蓝眼睛的波斯猫，也有短毛的像绒球似的小白猫，可爱极了，刚刚两个多月，小猫就已经能自己吃食啦！即使妈妈不在身边，它们也能自己吃东西、喝水和玩耍，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立事呀！

　　从此，这群小野猫便成了我和妻子的牵挂，春节期间鸡鸭鱼肉剩饭剩菜比较多，数九寒天里我们尽量送过去给它们吃，小的还吃不太好，只要它妈妈多吃一些油水大的食物奶水也会多一些。

　　不知什么原因，一种担忧和怜悯不时地触动着我和妻子的心，多可怜呀！它们没有了主人的呵护，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在风霜雪夜里熬过一分一秒都会十分艰难。

　　看那母猫的样子，可能也是一个年轻的母亲，这或许是她生的第一窝小猫。但是她很尽职尽责地呵护着自己的孩子。

　　我每次给它们送好吃的时候都能看到这种情形，母猫先蹲在食物旁边看着自己孩子们先吃，如果这时候来了别的野猫，它会弓起腰厉声地叫唤着把别的野猫赶走，为儿女们站岗放哨。待儿女们都吃饱了之后，它才去吃剩下的食物。

　　如果送去食物的时候儿女不在身边，它再饿，也不会自己先吃，它会站在食物旁使劲叫唤着自己的孩子赶快回来。此情此景真是让人感动。

　　可怜天下父母心，看来，动物和人类都有共通的特点，母爱是最无私的爱，母爱是不图任何回报的爱。

　　人类也是一样，家中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紧着孩子们先用。坐在餐桌旁看着孩子们吃，他们吃得越香当父母的看着越高兴，就是孩子们熟睡了，妈妈坐在床边上还看个没够，孩子蹬了被子又赶紧给盖好。孩子们要醒了，妈妈又假装在干别的事悄悄地离开床边。

　　二月中旬，那个已有几个孩子的母猫，忙里偷闲又来到了我家的小竹林里与一个黄白花公猫约会了，叫唤的声音很惨壮，还有一个黑白花的大公猫也在他们周围叫唤着，它可能是一个第三者，这个第三者看上去要比那只黄白花的公猫强壮得多，也漂亮得多，它深知自己是个第三者、是婚外情，可是它却不肯轻易退出去。怎么能放过这一难得的艳福呢？

　　那个母猫也时不时地瞅几眼这个第三者，看那眼神好像在暗送着秋波，并且回应着第三者的叫声，这一点也有点像人类，第三者或包二奶包二爷好像始终不是一件非常名正言顺、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事。

　　人和动物一样，冲动起来是不计后果的，什么责任感呀，什么法律观念呀，一股脑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真替那只母猫犯愁，眼下这几个孩子还没有长大呢，怎么又想生第二窝了，目前又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自己还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保证，过着流浪的生活。人家公猫高兴完了就跟没事一样又另寻新欢去了，一切重担都压在你自己身上，何苦呢？做女的可真苦啊，尤其是动物，又没有谁来为你主持公道，又没有什么法律约束，公猫又不付给你抚养费，你只图一时的高兴便带来了无尽的苦难。

　　我们小区有一位叫阿丽的女士，她心地善良为人和蔼可亲，特别是对动物更是情有独钟，她家中养了两只猫，一只白色的，另一只是浅黄色的都岁数不小了，其中有一只还得了糖尿病，她隔三差五的还得抱着那只病猫去宠物医院化验，打针抓药。

　　她除家养的两只猫以外，经她收留喂养的野猫不下十多只，那些野猫对她格外的亲昵，特别是那些小野猫，见到谁都跑，就是见到阿丽便乖乖地畏缩在她的身旁，跟她撒娇与她玩耍阿丽自己吃的连同她妈妈吃的都是能对付就对付了，只是为这群野猫做吃的弄得那么细心而精微。

　　阿丽这一点真是让人感动，她每天还都在社科院上班，小区离工作单位还那么远，来回挤公共汽车就浪费了她很多时间，她宁可不打车，把打的省下来的钱都用来喂养这些无家可归的野猫了。

　　前些天，电视里播了一个报道，说市内某小区，因为二八月正是野猫叫春发情期，凄惨的嚎叫声可能影响了某些人的正常休息和睡眠了，他们便投了毒用耗子药把一些野猫全给药死了，听了这条报道，我心里很是不平静，投毒这些人怎么这么心狠手毒，野猫们已经够可怜的了，失了宠被主人遗弃，它们没有固定的家园只好四处流浪，风霜雨雪，酷暑严寒都得自己觅食求生，一年当中只有两个月发情叫春期，人们都不肯认同，真是太没有人性了。

　　食欲、性欲是人类和动物的两大支柱，食欲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和生活，性欲是为了繁衍后代和生态平衡。

　　人们应该多一些宽容，特别是对那些弱小的生命更是应该多一些关爱。假如人们一味的只为了自己的满足，为了给自己取乐，把个宠物惯得一点都不干正事，猫抓老鼠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可现在家里养的宠物猫还能有几只会抓耗子了，整天有猪肝、牛肉吃，它为啥还去吃那些带毛的老鼠。所以有些地方老鼠成灾，这与绝大多数宪物的失职有关，有的家猫见到比自己身体还大的老鼠，不等上阵吓得自己倒先尿了一地尿。依我看人们应该好好的感谢这些野猫才对。

　　动物和人类一样，都有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相比之下，人类更不懂得游戏规则，人家猫和狗发情期只在二八月之中，可人类却不分年月日，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去寻欢作乐，有时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外边包上一两个二奶、二爷的屡见不鲜。自己玩够了，玩累了，人家猫和狗发发情，叫叫春你就给人家下毒药，什么人呢？

　　前些天，前院的一位朋友家里闹起耗子来想从我们院借一只野猫帮助他家抓抓耗子。我一想干脆你就把这个母猫和它的几个孩子都抓过去吧！这样一来它们也有了一个可靠的吃住无忧的家了。我是怕光母猫去了，孩子们会想它们的妈妈，要是光让小猫去了，又怕它们太小太年轻没经验抓不住耗子胜不了任，完不成任务这野猫实在是不好抓。我们两个人抓了半个小时，连一只猫也没抓到，特别是那几只小猫，更是聪明得很，不管你拿什么好吃的逗引它们，它们都不会靠近你的跟前。我原以为我喂养了它们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会跟我亲近些，真没成想，我与它们之间还是那么生疏，那么不可信任。

　　当今这个世界果真那么可怕吗？人与人已经不能轻信，人与动物也这么难以信赖吗？我在困惑着……后来我们两个大男人费了半天的劲才把那只母猫抓到了，我那位朋友还用他的外衣把母猫包得严严实实，怕它记道再跑回来，无奈之中只好把它们母子分开了。

　　后院的阿丽下午又来喂猫了，她问我怎么少了一只母猫，我告诉了她是前院借走抓耗子去了，阿丽点头应声着并说，也好，让这几个小家伙也锻炼锻炼，都这么大了也应该走独立生活了。她细心地给小猫们弄着食物和清水那只母猫借到院以后，创作之余我又去看过两次，看它是否生活得习惯，想不想自己的孩子，是否胜任，抓到耗子没有一周后，我去喂猫，突然发现那只母猫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

　　领着孩子们正在杂树丛的后面玩耍着，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尽管走的时候被外衣蒙住眼睛，它还能自己找回来；喜的是它与孩子们又团聚了，享受着天伦之乐。看来，母子情很难割舍，整天有鱼有肉吃，有温暖的房子住也不行，我真佩服这位年轻的猫妈妈，它是凭什么找回来的呢？

　　二月末，三月初，站在难得的好阳光下，观看着它们母子们高兴地玩耍着，确实是一种特有的享受，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尤其是那几只小猫更是招人喜爱，一会相互追打着玩，一会学着妈妈做出要爬树的样子，在树干上磨着前爪后腿蹬着地。看着它们无忧无虑的样子，真是能让人忘记许多烦恼和不快。这时，我便问身边的次子云峰，你说它们是不是不知道那些富人家养的猫过着吃喝无忧的生活，眼下他们吃住都没有着落，怎么还这么开心？云峰说：“它们生下来就是这种环境，它们可能认为这就是最好的生活，四海为家便是最好的家，它们的妈妈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次子说的对，知足者常乐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看来攀比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我们父子二人在阳光下观看着它们母子们的玩耍从而引伸出人生的许多哲理，有的人一生都在奔波，攒下了许多钱财但只能日进三餐，夜卧一床到后来还是光着来光着去一分钱也带不走。可有的人认认真真高高兴兴的把今天过好，天天都在幸福着。

　　突然间我们发现有一只小波斯猫左眼睛好像有点问题，不知是让树枝碰了，还是前几天妈妈不在，哭坏了眼睛，我赶紧让次子回家拿点好吃的，想引逗它到近处看一看它的左眼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怎么引逗它，它都不肯靠近，想抓住它更是难上加难，想帮助它去看看医生就更甭想了，它不但不靠近，反而跑得无影无踪另一只小母猫，它用前爪在土地上刨着土，挖出了一个小坑，我和次子一块观察着，不知这只小母猫想干什么，想必土下方有耗子洞，只见它一会刨土，一会又把屁股掉过来试试，一会又刨土，一会又把屁股掉过来试试，噢，看明白了，它是在撒尿，尿后又用抓子把土重新扒回到坑里，一直把地面弄平恢复了原样为止。这只小母猫的举动真是让我们父子感动，不就是撒泡尿吗，你又那么小，何必这么认真呢。看来动物要比人规矩得多，人随地吐痰，随地大小便都不当回事，看看小动物的举动，咱们人类不觉得汗颜吗？

　　多亏有了这些野猫，我们几个小区的院子里很难看到有老鼠在活动，野猫们每天深夜里都在巡视着小区里的每一个黑暗角落，那些已变成宠物的贵族猫，早已畏缩在主人的沙发上或主人的被窝里睡大觉呢！

　　竹林月下，看一看那些热恋中的流浪野猫，心中不免十分感慨，失去了宠爱却找回自由，失去了固定的家园，却增长了自食其力的能力，饥寒无定却找回了自我，重新获得了自然的属性。

　　待春暖花开的时节，这一对对流浪夫妻一定会带着它们更多的子女嬉戏在绿色的竹林中间。

　　初为人父

　　两个儿子的生日不知怎么赶得那么巧，长子为10月10日，次子为7月1日。一个是党的生日，另一个是双十节。他们兄弟俩相差四岁。有时想起他们的生日来倒觉得有点意思，真的有意赶都不见得能赶得那么准。

　　1970年妻子怀长子，家境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困难，好在那时大家都不太富裕，也没显出我家有多穷。那时母亲住我这，姐姐也时常来北京看病。

　　记得那时我每次进城都能给妻子买回一二十斤西红柿来，有黄的，有红的，大大的圆圆的，价钱还很便宜，好像是几分钱一斤。

　　人家都说，孕妇怀孩子，多吃水果好，有利孩子健康，孩子皮肤会又白又嫩。我心里想，苹果香蕉买不起，多吃些西红柿肯定也会有帮助。把柿子切碎，撒点白糖，妻子吃得又香又甜又高兴。我与妻开玩笑说：“这个我管你够！”

　　别人说，产妇产前必须多活动才有利于生产，那时我们都还很年轻，谁说啥都信，觉得人家是过来人，肯定是经验之谈。

　　有一天，估计是在产前五六天那样子吧，正好是星期天，我便陪妻子出去活动。因为不知道活动到什么程度才合适，总觉得多活动点准没错。我们从厂子的宿舍区一直往周口店猿人洞那个方向走，走一会歇一会，边走边聊，不知不觉竞走到了周口店，足足走出来十来里地远，我们很想进猿人洞看一看。可妻子却说：“别进了。咱们赶紧往回走吧。”她说好像肚子有点疼。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我立刻扒在妻子的肚子上听了听，还好，隔着衣服都能觉察出小家伙在肚子里紧着动，还伸胳膊蹬腿的。与妻子开玩笑地说：“可能小家伙也想提前出来拜见一下咱们的祖先吧。”那年月还没有B超设备来检查是男是女，但凭我的直觉断定肯定是儿子。在回来的路上，还多亏搭上了一辆车才平安到家。

　　那时厂子里的卫生所根本没有妇产科，生孩子都得到房山县人民医院去生，那年代房山县人民医院的条件也不十分好，产房里取暖用的还是蜂窝煤炉子，妇产科里更是乱七八糟。产妇绝大多数都是房山县的农民，一家都生了好几个小孩，还在继续生。

　　因为是头胎，妻被推进产房几个小时也出不来，真急坏我了。我在走廊里踱着步，嘴里叼着卷烟，一支接一支地吸个不停，估计有三个多小时左右，我忽然听到婴儿的哭声从产房门口传出，立刻兴奋起来，把烟头一丢，赶紧跑到产房门口等候。不大一会儿，妻子被产车推了出来，护士抱着孩子，大夫跟我说：“是个胖儿子，大人孩子都很平安。”我乐得合不拢嘴，只会说：“谢谢，谢谢！”称一称，孩子可真够大的，八斤半还高高的呢。我心里暗自高兴，这西红柿真管用，没白吃，还真够有营养的。

　　妈妈在家煮的小米粥和鸡蛋也送来了，一家人看着初生的大胖小子，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特别是奶奶忙个不停，合不上嘴。

　　第三天的早晨，医院的大夫突然给我们单位挂来了电话，让单位尽快通知我，赶紧叫上救护车去，说孩子突然病重，让我们往市内的儿童医院送，单位立马派人去我家叫我。

　　当时我正在家准备喝点酒庆贺一下，炸了花生米弄了个西红柿炒鸡蛋，正往杯子里倒啤酒的时候，单位来人了，我一听着急了，心里一个劲犯嘀咕，孩子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病重了呢？时间哪容我多想，一口啤酒还没有喝，丢下啤酒瓶子就往厂卫生所跑。

　　还好，救护车就在卫生所门口停着，我跟值班大夫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卫生所立刻派救护车出发。我坐在驾驶室里急得满头大汗，那位司机吴师傅还紧着劝我，但救护车开得飞快，拉着长笛，闪着灯。一会儿工夫便来到了房山县人民医院。一进病房妻子还好，孩子奶奶在床边急得直哭，大夫跟我说：“这孩子你得赶紧往北京市儿童医院那里送，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我们救护车又不在家。我给你带上个氧气袋，可速度要快，这孩子可能还有救。

　　一路上，吴师傅把救护车开得又快又稳，车上的长笛和闪灯一直没停。妈妈紧紧抱着那宝贝孙子在掉眼泪，我拿着氧气袋。不知怎么地，那么快的车还觉得吴师傅开得慢，还一个劲地催快点开。吴师傅真够意思，很快便开到了礼士路儿童医院。连支烟连顿饭都没用我请，并把我妈妈让到驾驶室里又带回单位去了。那时候的人，还真有点不为钱不为利的意思，那是真的而不是假的。

　　进了北京市儿童医院抢救室，我的心略微地放松了点，可是在大夫检查的时候，看那孩子，简直就跟死孩子一样，胳膊和腿怎么摆怎么是，一动也不动眼睛也不睁，只是微微有一口气。

　　检查完后，大夫跟我说：“这孩子得的是颅内出血和败血症，多亏你们送来得及时，再晚半小时这孩子就没救了。

　　我跟大夫说：“不管孩子得的是什么病，我也不懂医道，反正，不管花多少钱，你们得想方设法把孩子救活，谢谢您们啦，大夫。”

　　那时的儿童医院婴儿室还很讲究，靠走廊这面全是落地的一排玻璃窗，家长随时都可以观察到自己的孩子，这一点还真有点人情味儿，让我很满意。我站在窗外看着刚刚出世三天的儿子，小脸腊黄，太阳穴处的胎发都剃光了，打着很细很细的输液针。两眼依旧闭着，手脚盖在被子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动。一种难以言状的忧寂立刻涌上心头，泪在眼里转，但始终没流下来。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坚强。

　　又过了三个多小时，天已经快黑了，我依旧在落地窗的玻璃外面，看着我那可怜的儿子，他仍然没睁眼看我一下……

　　医生们急急忙忙地进进出出，我站在玻璃窗外只想哭，可又哭不出来，那时只要儿子睁一下眼，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医院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一群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逐渐离开了医院。我该去哪里？是回家还是留下，回家吧，离这又有一百多里地，再说也不忍心把儿子一个人丢下呀。可医院规定又不让陪住，连走廊里都不让有人，要想探视必须到明天早晨八点以后。

　　我一个人走在礼士路的大街上，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心里有事，可又没事可干，又没有太多的钱去喝酒解解愁，只好坐在马路边上抽烟。头半夜还好过，天还不算凉，站在路灯底下看看人家打牌或下棋，时间过得还算快。可后半夜就难过了，没有行人和车辆，路灯又忽亮忽灭，所有的商店和饭馆都关了门。我独自一个人在儿童医院的门口来回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我第一次深深地感觉到凄凉和孤独无助。

　　没有等到早上八点钟医院开大门，我便偷偷地随上班的人群遛到了婴儿护理室的窗外。这时我确有一个意外的惊喜，忽然看到儿子的两只大眼睛，正在往左右看着什么，他好像在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看着新世界为什么这么洁白，他在寻找他的亲人，寻找着他的爹和娘。

　　儿童医院真有办法，只用一宿的工夫就能把我那即将死亡的儿子又拉了回来，我非常感谢儿童医院为我儿子治病的大夫和护士们，也应感谢房山县人民医院的大夫能及时通知我，感谢开救护车的司机吴师傅，让我赢得了抢救孩子的时间，否则，医院在接生时死个把孩子还算啥！到那时什么情况你都得接受，何况咱还是个外行。

　　后来回忆起来因为房山医院怕产房温度低而生了个煤球炉子，可能这孩子在出生后的一两天内中了点煤气，再加上孩子太大太胖生产时用产钳子夹了头，可能都有关系。儿童医院给确诊的颅内出血和败血症可能有一点点，但肯定不是那么重，不然怎么能一宿的工夫就好转了呢。如果是败血症肯定不会好得这么快，什么医院都一样，在抢救之前肯定会把病情说得比较严重，免得在抢救过程中，万一出现点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总能有个说法和退路。

　　儿子有了好转，放了心，我又赶紧回到一百多里以外的家，看见妈妈整天给妻子做饭，即怕妻子吃不好，又怕累着妈。好在那时我妈的胃病还没犯，她老人家干起活来那是没挑的，又利索又干净，还很乐观。几十年老妈一直这样，我感到有这样的一个妈妈很骄傲很自豪。

　　孩子在儿童医院整整住了半个月，每次我去看，都有新的好转。第十天的时候，吊瓶都不用打了，眼睛滴溜乱转。有时还瞅着我乐，我感到莫大的欣慰。

　　每次看完孩子回来，我妈妈总是小声地把我叫到一边问我，“是不是我那孙子已经没啦？你怕我们伤心，装着给我们看呢？”我说：“没有装，您那宝贝孙子确实很好，不信再过几天我给你们抱回来看看。”妈妈平静地笑啦。

　　儿子要出院了，我们家跟过年似的，特别是孩子奶奶和妻子好像比我还高兴，还激动。头一天晚上家里可热闹了，这个给织帽子，那个给勾袜子，一会儿给做被子，一会儿给撒尿垫子，这个给洗奶瓶子，那个给烫奶嘴，我们家的灯整宿也没有熄灭。

　　那年月每月工资才四十元左右，没有个大事小情的还够用，所以妻子平时特别节省，不肯乱花一分钱，在她的掌管下，还能攒下点过河钱。怀孕期间吃了那么多西红柿，她也不肯买一个苹果吃。

　　孩子出院的那天早上，我去汽车队找到了一位叫刘长水的司机师傅。他人很好，个子矮矮的，说话大嗓门，可心地又直又善良。平时我们就认识，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他便满口答应搭他的车。那年月别说认识一个小车司机，就是认识一个卡车司机都是一件比较荣耀的事情，进一趟城若坐公交车来回得花二块四角钱，加上市内汽车费，再吃点东西，就得五块多钱了。对于我们每月只挣四十元钱工资的人，已经是不小的开销了。

　　刘师傅开的是一个解放牌大卡车，那天他的任务只是到顺义那边往回拉东西，没有带车人，我夹着个小布包，坐上了刘师傅的驾驶室。

　　那时卡车可以随便行驶，没有像现在这么多限制和规定。刘师傅略绕了点道把我送到了儿童医院的大门口。他说估计得下午三四点钟才能来接我。我说：“行啦，我们不见不散，我就在这等你啦。”

　　我把儿子的住院费全部结清，连同当天的药费，住院费奶费全交齐了，整个半个月，总共才二百来块钱。那年月，虽然挣的不多，但看病，吃药，还是不算太贵，和现在是绝对没法比。若搁现在连抢救费，医药费，住院费，一万元恐怕还不够，难怪现在还有些人一直在留恋着****时代。

　　一直等到下午五点来钟，刘师傅才到儿童医院的大门口，我早已跟大夫说好了，把儿子照样先放在婴儿室里，该吃药吃药，该喂奶喂奶，等我们的车来了，我再进屋抱孩子。

　　我把儿子的小帽子，袜子都穿戴好，用小棉被把儿子包得严严实实的，我左兜揣着水瓶子，右兜揣着奶瓶子，抱起儿子就钻进了刘师傅的驾驶室。儿子在小棉被里只露出个脸，两只大眼睛，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瞅瞅这狭小的驾驶室，他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好像有一点害怕。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把奶瓶子送到他嘴里，他吸吮着奶，慢慢的闭上眼睛睡着了。刘师傅一直把车开到我家的单元门口，人家连口水都没有进屋喝，开着车就去卸东西去了。

　　那时候我家住在二楼，只是一个一居室，到屋一看，我把独生子抱得都快吐噜下去了，整个小脚和腿都露在了外面。因为以前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妈和妻子一个劲地说我太笨，但我心里美滋滋的，反正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给你们弄到家啦！我把着妈妈的胳膊撒娇似的给妈妈做着鬼脸，妈妈安详地笑着。

　　其实说句实在话，不管做儿子的有多大，只要妈还在，他总是个小孩，爹妈不管有多老，只要在亲人和儿女面前也会变成老小孩，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中间那段时间懂点事，干点事，两头都是小孩。